一轮古月

又又&小羽

【骆闻舟/费渡】Romance de Amor

真好啊

千砌:

为什么这么针对我,莫不是我私设?


被屏蔽了。要是再……就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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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世界美丽又 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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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风依然混杂着些穿街过巷的嚣张,从这头横贯而来,一直俯冲到另一头,带起来的一片叶子不轻不重地掠过骆闻舟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的衣角。骆闻舟伸手抓住那片叶子然后掐灭了烟。瞬间微弱下来的火星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会儿,最后被再次张狂起来的风捎带着白色烟灰一起扑散在了空气里。


 


老槐树颤颤巍巍地在风里抖擞了抖擞叶子,还没弯腰却先咳出了一连串悠长的叹息。


 


这条街上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原先是有各式各样的吵闹声——有裹着小脚的花发老太太提着小桶踏出清脆的步子,有情人掷了伞躲在哪家檐下切切私语,有妇人抚弄着快要坠入酣梦孩子的摇篮轻微地吱嘎作响。而骆闻舟呢,骆闻舟在这个时候一般是摆弄着他的家伙什,嘴角啜一抹不自知的笑。暖洋洋的阳光会晒得人懒懒地,阳光从叶片间的缝隙落下来,给世界刷上一层暖色调的釉,他就莫名心情好。一般心情好的时候,他会不管蹭在自己脚边的猫,安安心心地拿刻刀在钥匙上雕个花。


现在呢,街坊邻居差不多都搬走了。他家行将就木的老爷子升天前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老爷子脾气古怪,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心心做个好锁匠。


 


“闻舟啊,咱大家都是这样子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我这一辈子算是到了头,传到你这里,再断了可不好,都是老街坊老主顾,以后来找你帮忙……千万不能怠慢了。”


 


微弱的声音和空气纠缠许久,骆闻舟才点了点头。他其实没那么有耐心,但这次握着老爷子的手听了这么多话,心里却莫名进去了几句。不忍心拂了老人意,他只好轻声应着,后来接录取通知书也真只是安安分分挑了个本地大学。


每天晚上抱着书跨越大半个城市,等回到家,就可以看见门口的小石桌上放了把钥匙。他毫不怀疑这是别人为了照顾他生意和……拖住他的脚步,于是只好这样等着坐吃山空的颓废安安分分一年年地过去。


其实中间也收到了几份外地大公司offer,一直推脱着不去。


一直等到有天街里最后那位高寿的老人被黑发相送,就再也没有钥匙会被几块零钱压着放在他家门口,而他最后做的那把钥匙也没来地及送过去,老人的后代就搬走了。钥匙一直在窗台上搁置着,都要生了锈。


日头渐渐削短的时候,城市的皮骨也一点点伸展到了旧城区。因为面临拆迁,大部分人家都搬走了,搜罗着锅碗瓢盆都不剩,活像个被洗劫了的村落,只是根植在骨子里的贵气还在,于是也没显得太过狼藉。而骆闻舟也不是没处可去——他完全可以自己在市区租栋屋子,然后继续过他朝九晚五的生活。他挠了挠猫的脖子,猫慵懒地喵了一声,伸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他。


他想,那再过几天,就去找个房子也搬走吧。


 


他晚上一路跟着夜幕低垂,感叹光污染还没肆虐过来,但一回到家却又渴盼看到灯火摇曳。因为没有才希冀,因为只有猫从压得弯着腰的树枝上跌进他怀里。


 


简直是寂寞出了格调。


 


哦,说起来骆闻舟还是个大爷,这个大爷按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他天天抽时间收看新闻联播和年年踩在岁月末梢吃着饺子看春晚,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工作上的大爷——他天天踩点上班。这简直是个稀有动物,立场坚定地都要和工资比肩。故而也在一群恨不得把生命都贡献在岗位和加班寻求升职加薪的人里,愈发格格不入。所以公司八点查岗,而骆闻舟一般都提前起不了超过二十分钟。


但今儿骆闻舟却出了点意外。他被骆一锅——哦,他家那只猫,天天被扬言要一锅炖了的一家之主一巴掌拍醒。迷茫地睁睁眼瞟了一眼闹钟,七点二十,于是骆闻舟愤怒地把猫连带夏凉被一起掀到了地板上。老猫不死心地小眼一瞅,继续呼噜了倒头续觉的铲屎官。


十分钟之后,骆闻舟冒着十好几丈的火气,叮叮当当地从院子角落里拖出了辆自行车。


 


老街坐落在市中心西边作为旧城区是属于变相的未开发地段,在东边鸡飞狗跳地纠纷拆迁款的时候着实安生了好些日子。后来钢筋铁泥也把手伸到了这边,清了住户,给规划了个崭新的面貌。


但这开始只是个规划,日子长着还没付诸行动,所以现在的发展基本上还是处于个公交车随叫随停也没有电话亭的阶段。骆闻舟作为一个老大爷表示自己——挺喜欢的。


但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他先给猫拨了一碗粮之后便十分有闲心地打理了打理自己的胡子,一边拿着剃须刀顺便拖出了那个横式大二八。


没一会儿功夫,骆闻舟骑着辆仿佛扥根螺丝就要垮成一堆零件光荣就义的大二八开始了他招摇过市的表演——迎着路人的注目礼混进了一群小白领里。


 


他看起来很年轻,避过了岁月的风头。今个又穿了件白衬衫,带着些朝气蓬勃的意思,俊出了青春气,活像个混在忙东忙西妄想一日人生巅峰的西装工作狗里横冲直撞的初中生。


 


然后骆闻舟一路浪着到了公司,才悲催地发现自家公司居然没有自行车专属车位……也对,想这年头都共享单车交了押金随便骑然后到处停,谁有闲心在寸土寸金的地儿辟个没多大用处的车位呢……他这样想着,只好找了个街边自行车扎堆的地方推了过去。回来的时候拎着一杯豆浆和两笼小包子,顺便一步三回头地恋恋不舍自己的自行车。


看自行车的老大爷豪迈地向他一挥手,不知情地还以为是骆闻舟要去写字楼里闹事后面是黑社会跟着撑腰。


骆闻舟眼角抽了抽,然后终于烈士告别亲人再英勇就义般转身向公司走去。


 


然而生活总是意外丛生……他的豆浆英勇就义了。


骆闻舟左手拎着小包子右手拎着豆浆,再一转身就被奇妙的惯性缠上了,手里的豆浆袋好巧不巧地打上了旁边路过的人。


如今日色还长着,依旧暖洋洋的,但莫名多了些毒辣。骆闻舟借伸手遮眼的功夫偷偷看了下,暗叫一声不好,他简直没脸看,豆浆撒了那人左边整条西裤,悲伤直接逆流成呵呵呵了。


骆闻舟只好尴尬地回头一笑,慌忙说了对不起,立马准备开溜。


那个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西裤,忍不住皱了皱眉,但他及肩的长发都要勾到嘴角,于是便多了点柔和飘逸出来。骆闻舟这才发现那人手长腿长,带个金属框眼镜,再仔细一看,还透了点书卷气。像个刚毕业的小孩儿,他暗忖,一时竟忘了撒丫子跑。


这时那人才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目光刚好和骆闻舟撞到一起,眼带桃花。骆闻舟脸皮厚,心下微微一动在城墙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他不由得继续赞叹这人生了个好皮囊。


这时骆闻舟手机一个抖,激灵灵就把他敲醒了。


他连忙鞠个躬,看起来颇为正儿八经地来了句“对不起”,也不等那人回应,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费渡看着那人小小地带起了阵龙卷风,又皱了皱眉。


然后他继续研究了下自己的裤子……得,像被人糟蹋了一样,没一点挽救的余地。


日光照下来,被树大遮,只留下一片错落的影子。他抬眼四处望了下,本来打算找找有没有熟人能帮下忙,不经意一垂眉却看见了地上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他今天带镜子单纯就是为了骚包,所以一个近视只好摸着自己平光眼镜的框,扯了扯自己的裤子,半跪下来捡起了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把雕花的钥匙。


费渡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要不是这钥匙长得太花哨自己肯定能一下子看出来。


难道是个装饰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骆闻舟窜进写字楼消失的方向,镜片后的桃花眼眯了眯——那人面相也算很好,带着点他无法企及的朝气和活力,不笑的时候眉眼看起来就透着点冷峻,可笑起来又好像要让人心里突兀多年的冰山化成一弯倒映着青空与星光的湖水。


有点意思。


费渡又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裤子。飘飘忽忽的豆浆香味漫出来,他忽然从刚才那人的笑里咂摸出了嘲讽的意味。 


别作大死,他对自己说,然后把钥匙握进手里,活像抓住灰姑娘水晶鞋的王子。


 


-


骆闻舟心里悲伤地都快唱起来了,似乎早上被骆一锅一爪子拍醒后继续睡了会儿就一直陷在噩梦里没醒过来,先是打翻早餐甩了路人一裤子,然后是被主编留下改稿子改到11点。他一直都是一个脾性,主任一直也知道,所以权当放养一直没管,但今天一个迟到就被训得狗血临头。


骆闻舟一边想着以后出门要看看老黄历,不然指不定那天就败在邪神手下,他这样想着,从办公室出来,熄了灯阖上门。此时的骆闻舟心里完全没有文青们“最后走的人关门最轻”的忧伤,他只有充满生活气息的骂娘“饿死老子了”。


 


秋日一直有点薄凉的意思,晨日阿谀奉承着暑气,夜里又巴结着风雨把白天的燥热消灭得一干二净。


 


出了写字楼,骆闻舟按着隐隐发痛的脑子走了两步,觉得早上意气风发的自己真是不知道被风吹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画圈圈。他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这时他才想起自己那辆应该在等待自己临幸的自行车。


他倒回去几步,有点潮湿却满是凉意的风嗖地把他吹醒半截……他只看到,空空如也。


啊……这才是真的生活气息。骆闻舟禁不住想感叹,太他妈生活了这真是,你看他的足可以被抬去博物馆展览的大二八不就被社会的热情淹没了嘛……


他拽了拽自己的衣领,然后看了看表,又举起手机照了下站牌。幸好还有夜班车,他依傍着夜色,一边想着无所谓一边慵懒地闭上了眼睛,开始等夜班公交。


 


费渡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作为费承宇的权力继承者去接洽自己企业入股的公司。元老们的建议是先把舆论控制好,费渡没他爸那样要把一切都抓在手里,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他啜着笑点头称是,就看了旗下几个新闻报社杂志社。


都觉得他是个不经摔的瓷娃娃,表面上好像是恭恭敬敬地拜着,其实暗地里都在翻着满含嘲讽的白眼。


费渡转了下手腕。风越过摇下的车窗从他指尖流淌过去,像浪荡子轻佻落下的一个吻。


他停下车,带点戏谑的眼神看着那正靠着站牌小憩的人。那人有脱离这座城市自成一派的洒脱,混杂着点异乡人的格格不入。


费渡有点羡慕这种自由。他禁不住笑起来,趴在车窗边,隔着一条街静静地看了很久骆闻舟的睡颜。他刚嘲笑完自己有做偷窥狂的潜质,就看见一辆公交车迎面驶来,费渡十分无聊地且刻意按了按喇叭,连着好几声,直到看到骆闻舟不停点着的头抬起来才束了手。


骆闻舟被连绵的喇叭声从困倦的混沌里拉出来。他刚眯了一小会儿,但猛然睁开还是顿时被公交车的车灯晃了下眼。骆闻舟继续眯了眯眼,然后恍然大悟,连忙踮脚招手。


一分钟后费渡看着骆闻舟两步一阶地蹦跶上了公交车。他踩第一步时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清醒过来,竟然滑了一下差点没迈上去。


 


费渡正好拿着手机,于是赶巧拍了一下,骆闻舟没注意到闪光灯,也没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子刚才被他自己拽开了两颗扣子,一字锁骨在大片阴影的渲染中呼之欲出。 


费渡明显感觉自己呼吸窒了下。他继而玩味地笑了笑,抿了抿嘴唇。


他打开探照灯一边慢悠悠地跟着更加慢悠悠的大公交,一边研究车牌——是个再过几个月因为城区建设估计要停运好一段时间的公交车,巧的是,那个建设大部分都是费氏出资。费渡摩挲了下手里的钥匙,雕花咯得手微微发疼。风再一次席卷过来,他不自知地带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有的时候人们说自己落到了谷底,然后上帝在云端皱皱眉,给了你一个惊喜叫——更深的谷底。


骆闻舟对此深有体会,他最无语的是当终于饿殍似的虚浮着脚步走到家门口时,一边听见猫在里面挠门的声音心疼一边摸了摸口袋……哎,他迷迷糊糊地想想,我的钥匙呢。


费渡撑着脸看骆闻舟在兜里翻了好久,三番两次忍不住想下车把那钥匙甩到他脸上,然后撂下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最后他心里小天使小恶魔互掐的好不容易斗争完了。他刚要伸手拉开车门,就看见骆闻舟搬了个小桌子然后踩在上面身轻如燕地翻进了院子。


费渡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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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着实很痛苦。飘飘忽忽难以控制地感觉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


正打紧的时候,他手机颤了颤。


闹铃一直是被调成振动。得,又要完……哀嚎一声,骆闻舟跳下了床,可他忘了自己昨天刚翻过墙,一下子杵在了地上。


“嘶……”他许久才为祸不单行叫了声痛。


于是他只好一步一步挪到门边,再一步一步挪到街口,又一步一步走进写字楼。


 


刚进写字楼,一股夹着暑热的空气被他带进来,刚好和仗着视察为名端着杯凉水溜达出来的费渡擦肩而过。


费渡用本来是用观摩老年半身不遂的眼光打量过去,但看清了是谁之后,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心抽了一下。他考虑了一下,估计自己是笑得。


然后他好整以暇装作十分不经意地偏头问了一下,“需要帮一下忙吗?”


半晌没得到回答,于是费渡只好转过身去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事儿。


因为骆闻舟已经完美忽视他的问话,走进了电梯里。


费渡这时候心里忽然莫名浮现了一句话:你是第一个胆敢拒绝我的人,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但他摇了摇头,觉得这实在不适合自己的设定。所以他端着那杯凉水面无表情地走了,冷着脸路上遇见小姑娘也没含着笑敷衍一下。


 


 


费渡躺在床上的时候,屋外被月光磨得无比敞亮。


可他却又做了那个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的世界是寂静的,人们总觉得遁入梦中就可获得片刻的安慰与宁静,费渡从没这么想过。因为说寂静也不恰当,他梦里一般有紧梦般的雨声。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宫廷五声调式的样子,悲怆而压抑。他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到底是雨声还是……于是他在雨声中沉默了。更可以说是沉寂了。于是梦来了,梦魇来了。梦魇说你太孤独而暗夜太漫长了。于是它久久不去。
他在这个梦里陷入,又突然转换到另一个梦里。人们做梦往往会站在上帝视角俯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而费渡在这么多年与梦的纠缠里早就了解,他总会和梦中的自己合为一体。他的潜意识里好像有一只手,循循善诱半强迫地想让他再去品尝一遍那些苦难和惊惧。


他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家里那扇门,上面雕着复古的花纹,近乎张牙舞爪的妖魔,他怎么呼叫也无人应答。他梦里袭来名为惶恐的情绪,恍然分不清楚是那时,还是现在。他抱着膝盖坐在门前。后来警察来了,顺便带来了个男生,年纪比他大。费渡现在甚至记不清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他记得自己当时在心里嘲讽自己家的门好几万,要撬锁的话不如直接砸开…就看见那人轻轻巧巧地拿了根铁丝就把门撬开了。他这时再也来不及嘲讽和惊讶。他慌慌忙忙冲进去,就看见他的母亲倒在门口。


 


早没了呼吸。


 


那是那一年的晚春,深宅泛着莫名的鬼气,但透着清香和祝福的花瓣却打着旋儿落到他肩头。


他突然被那个跟着警察一起来的男生慌张又不熟练地拥在怀里,像小动物一样被抚摸着后背。那时的费渡没来得及想任何事情,只来得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


呜咽都不敢出声。好似要溺毙。


 


可人们对于软弱无能的自己的厌恶,往往是最痛苦最刻骨的,因此总要转弯抹角地埋怨其他的人和事。他站在现在的立场上回想那时,自己都胆战心惊。他是那样的怨毒,把不解和挽留不住亲人的逝去归咎到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于是后来再也没有见。


但梦魇久久不去,一直低鸣盘旋,费尽心思地把所有的痛苦与欢乐都拼凑起来。这是迷宫似的一个梦境,他明显习惯了套路。


他倒计时了几下,还怀疑这次怎么慢了几拍,就猛然被一双手从那人的怀里拽了出去然后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抓他的人恶毒地笑了笑,然后握起他的手腕扣上了刚还在费尽心思安慰他的男生的喉咙。场景就突然地变换了。


再也没有铺天盖地的黑暗,只是一片近乎白茫茫的空洞。什么都没有。无论怎么呼喊,都像被扼喉一般窒息无法发出声音。


但这时候却有一片冰凉落在他手上,像极了他妈妈的泪。


所以他猛然地醒来了。动静太大,一下子撞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台灯晃了晃,十分顽强立住了身子,硬是没掉下来。


费渡有时真希望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在山月日渐削短的晚上。一阵混杂着潮气的风吹来,然后呼吸停滞,一刹献给世界一场静止的盛开。但是可以吗,他这样想着,终于放开了自己,大口地喘息,然后又止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冷空气从窗户的缝隙里执拗地偷袭进来,醒了惺忪。他激灵灵打了个颤,没想到自己看着那把钥匙的繁复花纹居然睡着了。怪不得这次看那个门上的雕花格外惊悚和逼真。他这样想着坐起来,走去书房,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红线,然后皱着眉穿过那个钥匙的环,打算给自己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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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感觉自己幸福地像朵花儿,颇有种辛辛苦苦几十年终于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美丽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满足。先是主编夸了夸他的稿子,然后一审直接通过。再是中午下楼时看自行车的大爷神清气爽地跟他招手,然后仙人指路一挥手,骆闻舟一看他手指方向简直惊喜——自己那辆老古董又回来了。


失而复得往往最是惊喜。


于是他忙趁热打铁套了套近乎,十分愉悦地和老大爷从物价又涨了一直讨论到法国世界杯夺冠。临走的时候骆闻舟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欢送声中对大爷抱了个拳。有点要义结金兰的意思。然后他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人直到回到写字楼里按下了去上层的电梯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肚子适时叫了一声,空落落地,骆闻舟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名叫饥饿的恶魔的非人的虐待。


有人在身后轻轻地笑了一声。骆闻舟也顾及不上那笑声挠得他心都软下去一截。他尴尬地看了看光洁的电梯门映出来的——昨天被他泼豆浆的人站在他后面,脸上没了笑意却多了点揶揄看着他。


骆闻舟暗自啐了一口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缓了缓面部的僵硬,转过身来,一边心虚地摸着头,挑拣了一下托词,可半天没找出个头绪,于是只好问了挺个风和日丽的问题,“你吃了吗?”


费渡摇了摇头。


于是骆闻舟象征性地回了句客套话,“那一起吗?”


气氛着实尴尬到诡异。等到电梯又到了一层,门开了,骆闻舟一只脚都迈出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然后回头去看。费渡正要跟他一起出来。


他感觉自己可能是饿晕了,他恍惚记得那个人刚才好像是对自己点了点头。


说出去的话就像嫁出去的媳妇。


 


一个小时后,骆闻舟还有点不可置信地偷眼瞅着跟着他走进了路边小店的费渡。


艳阳高照,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骆闻舟简直热成了条狗,在街上走着挑了半天,才一二三四五地相中了一家饺子店。而费渡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儿搭错了——他在路过了好几家西餐厅之后有点难以自制,崩溃地看着骆闻舟钻进了街边一个小店面。费渡只好安慰着自己换换口味,好奇心就起来了,然后他跟着一起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活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费渡这样感慨着又打量,这小店面还挺干净,过得去眼。骆闻舟已经跟点菜的打了声招呼先坐下了,然后做饺子的师傅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他才发现包下这家店面的原来是老街坊。


于是骆闻舟在老邻居豪爽的“给你半价”声中点完了自己饺子,才猛然回过味来,然后他看了一眼对面神游九天云外的人,继而拿筷子轻轻磕了下桌子。


费渡本来在研究贴在墙上的菜单,忽然被叫了一声。他完全没意识到骆闻舟已经把他划进了刚入职却不务正业到处浪的大学生一类。


骆闻舟看着面前的大学生,勾了勾唇角,“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我”,他指了下自己,“骆闻舟,从‘卧闻舟子说’里断章取义出来的。”


小店的光线偏暗,面前的人微微偏着头,额角的头发好像漏过了打理,一点儿也不乖巧地翘了起来。骆闻舟看着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自己一眼,温和却一下子撞进了自己心里。气氛一时又恢复尴尬。


费渡好似才听清楚一样轻声咳了咳,恰到好处地笑了下,“骆编辑你好,费渡,‘野渡无人舟自横’。”


他伸出手虚虚搭在了骆闻舟覆在桌子的手上,好似十分不经意地擦了一下,然后又轻轻地压住。骆闻舟全身一颤,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一看——费渡给他落下一把钥匙。是十分精致的一把雕花钥匙,摸上去还带着点余温,钥匙环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骆闻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钥匙谁做的,都快赶上我的手艺了。”


灯光灰扑扑地打下来,显得十分暧昧。费渡有点诧异地看着骆闻舟。骆闻舟好一会儿才从费渡调戏的笑容里窥见了点端倪。他吃惊地把弄了一下那钥匙,“我的?怎么会在你那儿?”


费渡笑而不语打算着欲拒还迎,结果骆闻舟只是皱了皱眉,说:“算了,回来就好,谢谢你了。”


费渡刚觉得这剧情走向不对要掰回来,服务员就好巧不巧地一手一盘子杂耍似的溜达了过来。这时候骆闻舟倒是眼尖起来,赶忙站起来伸手去接。然后撂了一盘子给自己,撂了一盘子给费渡。


骆闻舟一看就是居家好男人。他给费渡晃了晃盘子,平日混着冷峻的面目好似不存在,整个人在偏发黄的灯光下好像化成了一碗浓汤,竟近乎温柔地说:“小心烫。”


 


费渡心口被戳了一下,悠悠地冒了几个香气四溢的泡,巧克力夹心黏黏糊糊地涌了出来。


 


骆闻舟修长的左手虚扶在碗口,右手游刃有余地给费渡调了碗料。费渡思考了下,觉得自己也算身经百战,可这厮为什么照顾人比自己还要熟练。


 


费渡的花花肠子还没来得及九曲百转,就莫名其妙地蹭上了这张万年粮票。


起因是骆闻舟看着费渡一脸好奇地边拿筷子拨弄边插饺子,于是也好奇地问:“这有什么,你没吃过吗?”


然后费大忽悠内心OS——我自幼无父无母!可实际上,费渡只是清浅地笑了下,桃花眼一阖,长长的睫毛沾了水汽不堪重负地垂下去,“我的父母离开得早,一直都是在亲戚家到处辗转,年是不大过的……”他偷偷瞥到骆闻舟的脸明显僵住了。


骆闻舟秒懂为什么这个大学生不务正业——原来是缺少温情所以到处狼窜聊以掩饰和慰藉自己内心的失落无助。再后来骆闻舟就拿出了直接压小饺子馆老板一头,豪爽的气势配了一脸真挚。


“等我这几天搬了家……你要是没饭吃就来找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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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说的是我搬家之后……”


骆闻舟边说着边把手里的蒜蓉撒进锅里,然后转头看倚在门边看他的费渡。光从外面泄进来,给他镀了一圈金边,脸上又带着满满的笑,像个减肥成功英俊无比的弥勒佛。他莫名感觉出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愉悦感。


他把锅盖扣上,对自己的手吹了口气,然后颇有点无奈地问费渡,“你一直寄住在亲戚家,居然不会做饭吗?”


费渡轻轻地捻着手指,开始了他面不红心不跳的忽悠——“我会”,他注视着骆闻舟的眼睛,嘴角染上笑意,“但是有人给我做更好,难道不是吗?”


骆闻舟老大爷耳背,外加油烟机抽了风似的掩护,立刻选择性忽视了这个透着挑逗意味的反问,他一边伸手从冰箱顶上拿下了榨汁机,一边说,“那我也希望有人给我做啊。”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骆闻舟迅速地把手里的柠檬用盐揉了一遍又切成了两半,然后一边把柠檬在榨汁机上转着一边示意费渡可以把最后一份菜盛出来了。


费渡扭头看了眼院子里摆了小半张桌子的菜,莫名想感叹一句就两个人也这么丰盛啊。骆闻舟边挑着滤网上的果核边催促,“费事儿你是要等那牡蛎自己跳进盘子里吗?一会儿要是不好吃就给全进你肚子里……”


费渡对自己新来报道的绰号有点无语,但他现在最大的目标是勾搭骆闻舟,索性十分愉悦地应了下来。


 


而出乎骆闻舟意料的就是他盼望的别人给他做饭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晚秋的冷空气突如其来,流感开始在半座城市肆虐。公交车上大多数人都带着口罩,也不知道是为了预防还是防止传染。骆闻舟早上刚跟别人吹嘘完自己身子骨多硬朗,然后晚上开着窗户踢了个被子,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自己发烧了。他扶着额跟主编视频通话请示了一下,主编表示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可以先在家里休息天,等到情况好一些再回去上班,有紧急事件直接打电话。骆闻舟揣摩了一下他领导的意思,以为是怕他去公司祸害人民群众。实则他想不到的是在他请费渡吃完饺子后,费渡就借着他董事长的名头跟满脸狐疑的主编小小地沟通了一下。


于是骆闻舟感慨着幸好他有晒被子的习惯从柜子里抱出一大团被子,然后扔在床上把自己埋了进去。等他再睁开眼时太阳都笑眯眯地跟他说再见了。


肚子不甘心地咕噜叫了一声,直接绞痛。他撑在床上,感觉自己感冒的症状一点也没消,反而有加重的趋势了。要自己做饭吗,他这样想着……然后觉得自己一会儿估计能搞出个天然气泄漏什么的。还是订外卖吧,骆闻舟摸了摸下巴,去找自己的手机。


他努力支棱开自己的眼皮,然后在床头发现了他的手机——电量不足关机了。他只好伸长了手从桌子上够过充电器来,又足足花了二十几秒才把数据线对好接口连到了手机上。


手机显示开始充电,骆闻舟解了手机锁屏。一堆消息跳跃着花了他的眼。他第一反应是花边新闻推送,然后他想不对,所以……是哪家大户千金结婚或者逮到了高考状元或者是突发了什么神秘案件……骆闻舟觉得他明天去公司报道可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划开那些消息,准备寻找一下补救措施,就夸张地发现所有消息都来自一个人——费渡当时拿过骆闻舟手机存了自己的号码,还拍了张照片做联系人头像,顺便感叹了句他手机像素真差。而现在这张脸就这样带着笑跃入他眼帘。


骆闻舟忙下拉到最后一条——闻舟,我来你家了,给我开门。消息来自一个半小时之前。


骆闻舟没去思考费渡过分亲昵的语气和远超朋友情面的关心,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马上踢踏着拖鞋跑了出去。也没考虑费渡可能左等右等不见人就走了的可能性。他把绕在门上的铁链放下来,门前没有人,只有一阵风伴着落叶起舞。然后骆闻舟看见被风刮起的叶子卡在方砖的缝隙间,摇摇摆摆,不肯动弹。


骆闻舟不解地想,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结果他听见骆一锅疯狂地喵了一声,然后扒拉着他的裤脚十分没骨气地想往上爬。骆闻舟头昏昏沉沉的,简直担不起这坨生命的重量。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来,就看见了靠着大门的闭着眼的费渡。骆闻舟突然感觉很累,非常累。他缓缓地软倒下去,骆一锅的叫声顿时更加凄惨,凄惨到让在冷风中裹着外衣竟然小睡了一会儿的费渡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骆闻舟彻底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是骆一锅的哀嚎,闻见的是一股古龙香水的清香,遁入黑暗的同时,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像是噗噗地冒着一股子冷气,实际上也是只恒温动物啊,骆闻舟这样想。


等到他再醒过来时,费渡就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点也不加掩饰地。


骆闻舟挣扎着要坐起来,才发现费渡还扣着他的手。饶是一个刚烧到三十八度七的骆大爷,也觉出了不对味儿。“放开……出去……”一开口竟然是把性感到要命的沙嗓。


费渡闻言十分乖巧地把按住骆闻舟的手松开,然后又迅速地把两只手举了起来,瘪着嘴好似过家家输的一方负责举白旗的小娃娃。骆闻舟按着还轻微发胀的头看了看,觉得费渡好像有点委屈。


但是这样实在太不正常了,他想,还是不正常的,是自己?


费渡满身失落地站起来,拿起搭在床边的外套。“你慢慢养着吧,”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伸手推开门,“我带了排骨汤,如果凉了记得热了再喝……”


费渡好像欲言又止,但他还是迅速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骆闻舟听到门栓咔哒一声轻响,这才终于有时间躺下来思考人生,他按住隐隐发痛的心肺想,这是哪里出了问题。这算什么,他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和费渡认识的日子,嚯,不多不少半个月,让人难以想象这个奇行种的进度是怎么来的。他不大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宁愿相信两个人可能是之前有过交集,所以才在后来的久别重逢里找寄托。可直到想到最后还是那几句话、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又打开衣柜给自己套了件毛衣。


 


他刚一打开卧室门,冷风就嗖嗖地吹了过来。 


所以要走那么快。为了关个门都干净利落,为了让他自己想明白做打算。骆闻舟靠在门边,盯着放在茶几上的小保温桶看了很久,他兀自笑起来。


这算是送上门来的,哪有不要的道理。


 


 


-


费渡接到骆闻舟电话的时候,刚好打发完企业顾问。


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秘书秒懂,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地跪安。


“闻舟?”他的声音透过听筒穿过来,尾音有点上扬。


骆闻舟的声音悠悠地穿过来,严肃的语调带着草的香气钻进他心里,“费渡,你下班了吗,我们见个面……”


费渡顺手拿过桌子上的纸,在上面斜斜地划了一道,给秘书递了过去。秘书没来的及腹诽自己老板是看上了什么妹子史无前例地把一晚上的行程都取消了,就见费渡把手机放到了左耳边,右手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毛边银纸又在笔筒里抽了支鹅毛笔,然后一气呵成写了两句英文。


“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red such wealth brings.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


饶是秘书见多识广,也被费渡炫酷的花体秀了一脸。但是自家老板干什么她不好评判,于是只好走到外面摸出了手机,给费爷收拾烂摊子了。


 


骆闻舟给费渡打完电话就有点虚,心扑通扑通地要跳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了,也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确的。他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一边吹着风一边想,一会儿应该怎么办。过了因期待而显得格外漫长的一段时间,他终于看见费渡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隔得很远,他却看见费渡好像是在叫他,声音被风远远地送过来,没一副清心寡欲。


骆闻舟简直要骂出口,费渡平时看起来事儿地好像都游刃有余,但真一遇到事好像又立马没了主意。至少在他这儿是这样。


骆闻舟只好跑过去扶着,“你怎么不知道买个轮椅去?”


费渡原以为骆闻舟会好声好气地拿甜言蜜语哄他,一时听见这调侃竟没了主意,半晌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下楼的时候太急,崴了一下,没什么关系……”


骆闻舟挑了挑眉毛,似乎很为眼前的小不懂事捉急,“没关系?等坐了轮椅就有关系了?”


费渡轻轻地笑了笑,他今天摘了眼镜,桃花眼更加狭长,几乎要没入鬓。他靠过来,额头贴在骆闻舟额头上。


骆闻舟选的地方很僻静,落日映在湖面上,草丛里发出小动物挽秋的最后交响乐。费渡的声音混着风声,混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轻轻地敲在了他心上,“轮椅我不需要,我有你了。”


 


“那你能走吗?”


骆闻舟挽起费渡的裤脚,布料摩擦过脚踝,费渡嘶了一声说:“不能。”


“不知道刚刚是谁还说没事没关系……”


“闻舟,”他说出来的话莫名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你不能这样前一套后一套的。”


骆闻舟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费渡身前,然后慢慢蹲下来,做出了一个半跪的姿势,“那上来吧。”身后的人好像又笑了一下,骆闻舟无奈地回头看他,“费爷,快上来。”


费渡忙应了声好,两只手揽上骆闻舟的脖子。肢体接触却没来由一阵颤栗,骆闻舟感觉到了不对,投以疑惑的目光。但费渡一脸云淡风轻,还伸手指了指从他袖口掉出去落在骆闻舟脚边的小纸团。骆闻舟捻起那个纸团,银色的纸好像是匆忙写就的,还是在他眼里鬼画符样的英语字体。费渡把头靠在他背上,他莫名有点依赖这样的感觉,好像轻易就可以天荒地老。


“闻舟。”他不自制地轻声唤了唤那个名字。骆闻舟刚想嘲笑他腻腻歪歪的,就听见费渡在他耳边轻轻地喘了口气,带着笑说道:


 


“遇见你的温柔多富有,我不愿放弃这境遇当王侯。”


 


 


-


高空浮着染了光的云彩,从地平线开始扇子一样散开,然后潮湿的空气召请了雨。雷声又从远方炸起,气势磅礴压过了瓢泼的雨点。再后来雨声和雷声都渐渐偃旗息鼓。


费渡听着窗外逐渐稀稀拉拉的雨声,推测那雨可能有要停的意思。他随手关了电脑弹窗,然后接过秘书手里拎的一个饭盒去给骆闻舟送饭。


 


他溜达到骆闻舟办公室的门口,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费渡挺尊重骆闻舟,本来不想听,结果耳朵一下子钻进骆闻舟公司总编平地一声雷的笑——“闻舟啊,你原来不是做钥匙的吗……哎呦,我记得你哪一年不是还上过咱报的头条……好像是什么,协助警方开了个他们的专业技术人员都很难打开的豪华大锁?就我说,你这手艺,真挺不错的,正好可以去带那个专栏,有文化,有手艺……咱可说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费渡简直魔怔,他又听见骆闻舟以他惯有的调笑语气说:“哪有头条,就是在当时报纸上占了个边角……”


“哎呀,咱那不是因为……”主编又一次开了口,费渡喘了一口气,轻轻地,不为人知地接上那句话,“那不是——费氏集团那前老总,你也知道那一直是咱金主——说家丑不可外扬硬是给压下去了吗……”


饭盒啪地掉在了地上。费渡原地懵了很久……他的脑子一瞬间万马奔腾何止炸过一声惊雷。他想,老天这是跟我开玩笑呢,怎么会是骆闻舟呢——那个仿佛是他耗尽前半段生命所有福分才换得一个潮湿的拥抱的人,怎么会是那个他等着调戏完然后就当作万千情人一个的骆闻舟呢。他难免要想自己这几个月来到底是在干什么狗屁不通的事。想得简直要失了魂儿,菜汤漏过摔开的饭盒溅到了鞋面上也浑然不知。


他动静不小。房间里的人急急地过来拉开门。骆闻舟一开门,就看见费渡失神地站在那里。“费事儿?”他疑惑地问了一句,又低头看见撒了一地的菜。还以为费渡是在惋惜粒粒辛苦盘中餐,他伸手就要拉费渡进来。然而费渡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骆闻舟心里毛毛的,或许是错觉,他觉得那平日里无时无刻啜着笑的桃花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骆闻舟,骆闻舟……”他听见费渡低低叫了两声,带了点丧心病狂的意味,“我们还是,我想了想,分开吧……”


骆闻舟明显愣了下,旋即觉得这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费渡,你说什么?”然而几周前还耳厮鬓磨的人连解释都懒得扔下,转了个身干脆地离开了。


他深以为自己冤比窦娥。骆闻舟皱了皱眉,刚准备去追,就听见主编在身后问道:“闻舟啊,怎么了?”骆闻舟低头看了看一片狼藉,依稀从这一地混搭里挑出了自己喜欢的猪蹄,他莫名感觉心口发闷,但又碍于情面扭头说了句:“没怎么……”他看了眼费渡消失的转角,想,这小崽子脑子缺了根弦。得,这样一看,估计直接缺张琴了。真费事儿,骆闻舟不得不忧心忡忡地又盯着看了一会儿了。反正都这么大了,一会儿再去问怎么回事儿吧,他这样想着,莫名起了一肚子火,迈步回去重重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于是他继续回去和主编打太极。主编的意思是开办杂志新专栏——上一年市里一个古工艺申请非遗成功,一时间前来求学和购买物什的人络绎不绝,冤大头一个接一个。当地企业从中看到了商机,想抓人们的猎奇心理,于是就联系了报社出版社做宣传,顺便博点噱头,找了一些民间小工艺做专栏访谈赚眼球。


骆闻舟就是一个,主编两眼放光,要为他量身打造一个“钥匙骆”。


骆闻舟觉得以主编那个杏仁脑子估计炸了都想不到让自己来办专栏,然后他旁敲侧击终于让主编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这是费渡的主意。骆闻舟默默地想,自家主编为什么这么信任一个刚入职的大学生。苦思无果之后他又默默地想,费渡这算什么,分手礼物?


 


但这时候外面的雨却越来越大了。好像天公健忘,满天的水龙头一起开了。风也好像又起来了,街边的树磕了药一样发神经,风声从窗户缝里进来,挑衅似的钻出好几声鬼叫。骆闻舟听着那闹鬼的风声,却莫名走了神。他想,费渡这个小崽子难道瞒着自己什么东西。鬼叫声再次贯穿他的耳膜,然后他猛地想起那一年晚春的大院。花瓣打着旋儿落到他的肩头,他抱着一个孩子,看起来那么小,那么悲伤那么压抑,却一声也没哭一滴泪也没有流。


费承宇的费氏集团是报社的金主,所以呢……费渡也是?那小孩,骆闻舟只在他目睹母亲的尸体时不知所措地安慰过他一次。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呢——哦,费渡冷着脸扔过来一只猫,说着:“我不养了,给你。”之后便再也没有见。


命运轨迹的运转真的很神奇,骆闻舟一开始真是对那只猫毫无好感,天天策划着怎么把那只猫一锅炖了,最后却是给那只猫赐了个名叫“一锅”,随自己姓,心甘情愿成为一个猫奴。


骆闻舟失神地看着窗外,身边的总编还在喋喋不休地规划他美好的前景。唾沫横飞了半天的总编没得到回应,深觉骆闻舟的良心简直喂了狗,于是他卷起手里的材料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骆闻舟迷茫地转过头来看他。这时候天边惊雷一声炸响,办公室窗户的玻璃忽然毫无预兆地碎了,弹起来的一块碎片擦过骆闻舟额角。


顿时两个人都懵了。


他们听见警报响起。这是座沿海的城市,台风算是每每不请自来的常客。


骆闻舟猛地站起来,却又在原地失神了几秒,然后他抓起自己的外套踢开门跑了出去。一路往下跑,越来越胆战心惊。写字楼的楼梯因为博好看所以建在外面,又用钢化玻璃罩起来的,这时候简直就像是免费给提供了一个巨大的观影台。他清楚地看见旁边还在建的广场的塔吊失守,带着半截塔身从三十层狠狠砸下来,横断马路,塔身砸在他们这栋旁边四十米左右。钢筋铁瓦砸下来的一瞬间,他没被惨叫贯耳,没被地震吓住,他也没来得及去嘲讽国家气象局为什么没早发布预警,他看着那条路,瞬息艰难地意识到……那是回家的方向……费渡……


 


骆闻舟慌里慌张地跑到一楼,几次要踩空楼梯,他身边几乎都是惊叫。这场台风来势汹汹,可他拥挤着人潮,拼尽全力想出去。


 


 


-


费渡撑着把伞走出了写字楼。雨滴落到伞面,跳舞一样弹上去又落下来。他把伞微微偏开一点,抬起眼来看天——深浅不一的灰色在天幕上极快地移动。是暴风雨吗,他这样想着,就看见面前的雨丝被吹成了雨带,泛着点苍白的诡异感。他努力地抓着伞,结果一阵风呼啸而来,费渡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伞被吹到了七八层楼高然后自由地飞翔去远方。


雨点啪啪打在他脸上,他说不上来浑身的疲惫。只是感觉生疼。


-


外面的风太大了,简直要吹走骆闻舟的骄傲放纵。


他只能看见个雨伞脱离路人的掌控然后被吹起来,变成空中一个突兀的小黑点。雨点打的眼都睁不开。他没法去看那个站在街边的人到底是不是费渡,但只要有希望,无论多么遥远,总教人心火不息。


骆闻舟迎着风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挪到一半却被人揪着衣领拖到了一边。


“骆闻舟,你上赶着去找死吗?”骆闻舟认识费渡这么久,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那个人温润如玉,虽然总耍着些小孩子脾性,但却是很温和,温和到不懂人情,温和地近乎疏离和残酷。


“你不用担心我。


“我没有,创伤。”他深色的眸子闪着暗处的流光溢彩。


骆闻舟本来打算拍拍费渡的背,但又觉得这样对于一个状似已经分手的人来说太过亲密,想了好久不知道手该搁哪儿,于是只好讪讪收回。他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你看,有些烦恼,丢掉了才有云淡风轻的时候。”然后骆闻舟又伸出了手,费渡没理。那手就尴尬地僵在半空,半晌骆闻舟才尝出了一丝人造的冷漠,“你在逃避自己……”


“我没有。”


还嘴硬,骆闻舟瞬间感觉自己撞上了个鸡蛋,他茫然到不得不徒劳无功,“可那无论是什么,你要走出来。”


 


 


-


风声终于退了。费渡和骆闻舟躲在饺子店里好一会儿,直到能看清外面的灾难片现场。骆闻舟看着费渡隐在黑暗里的半边侧脸,莫名想把他拽到自己这边来。但是最后伸出了手,只是用手背蹭了蹭费渡翘起的一缕头发。阳光没有出来,天色越来越暗。费渡抬起头来看他。


骆闻舟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系着红线的钥匙扬了扬,似乎带了点宠溺又安慰的语气说:“江湖那么大,我一蓝翔技校没毕业的小白可怎么混。”


费渡在餐桌上无数次想着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吧。


他看着骆闻舟给他递过来一碟饺子,他想,这个服务员可以做;他看着骆闻舟给他调好蘸料,他想,这个家里的厨师会做;他看着骆闻舟伸手给他蹭掉肩上落的尘埃…他想,这只有骆闻舟了。
骆闻舟这样一说,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些不由分说,竟然还是强硬地存在着。


 


骆闻舟把手放在了费渡额头上好久,直到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才终于忍不住在费渡眼睑上亲了下。费渡的睫毛颤了颤,他没睡觉,一直睁着眼睛。可骆闻舟正经地要死,只亲了一口就裹着被子翻身到另一边了。 


费渡开始以为骆闻舟挑着时机勾引他,后来凑近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是他自作多情。结果呢,结果调戏到现在,现在人家真敞开胸怀,他才发现这人纵使心胸大,可想要的也不过是那套用烂的说辞——我爱你,地老天荒——这就是那人的真心。可他最怕的就是真心。他附骨入疽,难以考虑自己的未来,只能及时行乐,可命运轻而易举就摧毁了他的城池。然后他怕了,他后悔了,他真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丑陋恶毒俗气罪恶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给骆闻舟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割下自己一片片腐烂的血肉奉送到骆闻舟面前,想把他恶心地远远的,可骆闻舟却把手递过来,带着调笑的语气说,我带你见见太阳。


费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扳过骆闻舟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


骆闻舟吃痛,闷声问他:“费事儿你犯病了吗?”没回答。


骆闻舟这才慌里慌张地坐起来看。电力部门早抢修了供电,只是他没开灯,屋里黑得很。他只好伸出手,摸到费渡的脸上,沾了一手眼泪。


骆闻舟认识费渡这么久,从没见过费渡流眼泪。他觉得自己有点慌,只好凑过去把费渡揽在怀里,细声细语地安慰。费渡连呜咽声都没有,如果不是刚咬那一口,骆闻舟估计如果和好费渡第二天起来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和他插科打诨。他只好伸手轻轻拍着费渡那绷成一张弓的后背。骆闻舟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不敢胡乱开口,生怕自己斟酌的话一个不对就继续戳人心肺。他只好努力在脑子里翻找自己儿时久远的记忆,“乖……乖,咱不哭了啊,谁欺负你我去给你打他啊。”


骆闻舟边说边翻了个白眼嘲笑自己智障,费渡却一下子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骆闻舟着实被吓了下,大脑以不可能的速度运转起来分析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致使产生了如此过激的反应。可就在他乱七八糟地想着时,费渡那毛孩子却伸了手过来要解他衣服。


骆闻舟只好往后挪了点,可费渡却因为那一点小动作直愣愣地坐在那里。


他要把真心给我,我说我不要,后来我真想要了,他却不给了。费渡无不悲哀地想,自己这到底算是什么。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许久的啜泣,又伏在床上,身体颤抖着,像只被拔掉爪牙的小兽。


骆闻舟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再挪过去继续揽着费渡。他低下头,好像十分笨拙,然后吻上了费渡的眼。


 


这时雨声刚好起来。浇了绵延乌云,浇了久久不退的暑气,浇了世间万物一个敞亮,压抑都散开。


 


骆闻舟从他的额角一直亲吻到脖颈,才停下来喘了口气。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费渡听见他说,“这个小妖精我要了,洗干净送到我房里来。”可骆闻舟说出来的话怎么能按字面意思理解。情欲起来了,骆闻舟只感觉恨不得立刻把费渡给吃了。但是他还是住了手,因为什么都没准备,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害了费渡。


这小孩儿在他眼里就像块儿阿尔卑斯,外面裹着层又厚又苦的硬糖,里面夹着个不知道什么味儿的馅心,包装又张牙舞爪,吓跑了一群顾客。他的心针扎一样密密地疼起来,怎么也下不去手。


 


然而费渡偏要惹火上身,他在朦胧的黑暗里隔着薄薄的衬衫一下子叼住上骆闻舟胸前两颗乳粒。骆闻舟全身一颤。旋即欺身上去。没法自制了,他吻下去的时候这样想。


“你想要什么?”骆闻舟的指尖在费渡露出的胸膛上轻轻一划,低声问道。他带着薄茧的手在费渡身上游走,费渡咬着嘴唇不说话,却漏出了细碎的呻吟。


情欲在少年般的眉眼里烧起来,他把头靠在骆闻舟耳边,“闻舟……我什么都不想要……”声音细细地,轻轻地,好像乖巧地喵了一声。骆闻舟把费渡的头发叼到一边,然后十分技巧地封住了费渡的嘴。他舌尖简直带着闪电,津液顺着费渡的嘴角流下来。两个人都气息紊乱。可骆闻舟吻上了他就没再松开。费渡的身子骨乎在天天在打游戏和到处狼窜之间消磨,比不上这个任何一年级都能拿校级运动会奖项的人,他只能不停地想要骆闻舟放开自己,却又控制不住地回吻,然后意外地从几近窒息中觅得了一丝快感。好似那场久久不去的噩梦,但这次他却想心甘情愿地溺毙在里面。


 


骆闻舟吻住他的同时,手已经从费渡的胸膛游走到了腰间,费渡只觉得自己像一把琴,骆闻舟指尖每次落下都弹出火花一般绚丽的乐章,令他心神几近昏聩。骆闻舟捏着费渡的下巴,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却又不甘心地问道:“闻舟,你那时……你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我……”他仿佛念咒,要给自己一个莫大的安慰。 


……


骆闻舟其实没什么技巧,只是单纯凭借感觉走。他记得有位剧作家曾写过一句话——无论有无外物的诱惑,少年人的血性都会向他自己叛变。骆闻舟嘲讽地想,上帝、先哲,我给你看看。他继续在费渡耳边宛如塞壬要命的歌声,“你那时想去哪里?”然后他自顾自轻轻地笑起来,“你在哪里,哪里我都去。”


-


闻舟,不管我怎么作大死,兜兜转转,幸好我们还在一起,他疲惫地坠入梦中时,这样想。


没了你,生又何欢。


费渡做了个梦,占据那梦里大部分视野的是一座桥,他站在桥的这头,人们都默不作声地从他这边走去桥的另一头。


人是自己梦的主宰,费渡在自己的梦里就眼尖,他一下子看见桥那边熙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个骆闻舟。叼着一只花。他努力的想拨开这些不相关的人,去到骆闻舟身边。但人海却突然拥挤起来,把他带到了更远的地方,等他再去看时,对岸人更多了。却没有了骆闻舟,他突然似和人世隔了一段勘不破乡愁。几乎一下子感到害怕,不停地呼喊着骆闻舟的名字。没有声音,那个梦魇仿佛如影随形。


闻舟闻舟闻舟闻舟……“骆闻舟!”费渡终于喊出声来,他迷迷糊糊觉得梦里突然敞亮起来,又听见梦里突然喧闹起来,听见梦外听见瓷器摔碎的声音,估计是骆闻舟早上煮鸡蛋羹拿来搅拌的碗吧,他这样想着,那人明显是趿拉着双拖鞋,急急的脚步捎带着一股子饭香飘过来。“哎哎哎,我在呢。”


 


这时有一句话到了费渡嘴边,但他没有说出来。


 


诗篇里写——“你是我的神,我的磐石,我所投靠的。你是我的盾牌,是拯救我的角,是我的高台,是我的避难所。”那句话常被他母亲提起,费渡那时不明白,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他想,但这就足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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